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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5/2/7 3:00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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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推荐:《国学备览6(史通·文史通义·书目答问)》作者:赵敏俐;尹小林。搜索书名开始观看吧~

-----精选段落-----

文史通义

○师说

韩退之曰:“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者也。”又曰:“师不必贤於弟子,弟子不必不如师。”“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。”又曰:“巫医百工之人,不耻相师。”而因怪当时之人,以相师为耻,而曾巫医百工之不如。韩氏盖为当时之敝俗而言之也,未及师之究竟也。《记》曰:“民生有三,事之如一,君、亲、师也。”此为传道言之也。授业解惑,则有差等矣。业有精粗,惑亦有大小,授且解者之为师,固然矣;然与传道有间矣。巫医百工之相师,亦不可以概视也。盖有可易之师,与不可易之师,其相去也,不可同日语矣。知师之说者,其知天乎?盖人皆听命於天者也,天无声臭,而俾君治之。人皆天所生也,天不物物而生,而亲则生之。人皆学於天者也,天不谆谆而诲,而师则教之。然则君子而思事天也,亦在谨事三者而已矣。

人失其道,则失所以为人,犹无其身,则无所以为生也。故父母生而师教,其理本无殊异。此七十子之服孔子,所以可与之死,可与之生,东西南北,不敢自有其身,非情亲也,理势不得不然也。若夫授业解惑,则有差等矣。经师授受,章句训诂;史学渊源,笔削义例;皆为道体所该。古人“书不尽言,言不尽意”。竹帛之外,别有心传,口耳转受,必明所自,不啻宗支谱系不可乱也。此则必从其人而后受,苟非其人,即已无所受也,是不可易之师也。学问专家,文章经世,其中疾徐甘苦,可以意喻,不可言传。此亦至道所寓,必从其人而后受,不从其人,即已无所受也,是不可易之师也。苟如是者,生则服勤,左右无方,没则尸祝俎豆,如七十子之於孔子可也。至於讲习经传,旨无取於别裁;斧正文辞,义未见其独立;人所共知共能,彼偶得而教我;从甲不终,不妨去而就乙;甲不我告,乙亦可询;此则不究於道,即可易之师也。虽学问文章,亦末艺耳。其所取法,无异梓人之惎琢雕,红女之传絺绣,以为一日之长,拜而礼之,随行隅坐,爱敬有加可也。必欲严昭事之三,而等生身之义,则责者罔,而施者亦不由衷矣。

巫医百工之师,固不得比於君子之道,然亦有说焉。技术之精,古人专业名家,亦有隐微独喻,得其人而传,非其人而不传者,是亦不可易之师,亦当生则服勤,而没则尸祝者也。古人饮食,必祭始为饮食之人,不忘本也。况成我道德术艺,而我固无从他受者乎?至於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於弟子,则观所得为何如耳。所争在道,则技曲艺业之长,又何沾沾而较如不如哉?

嗟夫!师道失传久矣。有志之士,求之天下,不见不可易之师;而观於古今,中有怦怦动者,不觉冁然而笑,索焉不知涕之何从,是亦我之师也。不见其人,而於我乎隐相授受,譬则孤子见亡父於影像,虽无人告之,梦寐必将有警焉。而或者乃谓古人行事,不尽可法,不必以是为尸祝也。夫禹必祭鲧,尊所出也。兵祭蚩尤,宗创制也。若必选人而宗之,周、孔乃无遗憾矣。人子事其亲,固有论功德,而祧祢以奉大父者耶?

○假年

客有论学者,以谓书籍至后世而繁,人寿不能增加於前古,是以人才不古若也。今所有书,如能五百年生,学者可无遗憾矣。计千年后,书必数倍於今,则亦当以千年之寿副之,或传以为名言也。余谓此愚不知学之言也。必若所言,造物虽假之以五千年,而犹不达者也。

学问之於身心,犹饥寒之於衣食也。不以饱暖慊其终身,而欲假年以穷天下之衣食,非愚则罔也。传曰:“至诚能尽其性,则能尽人之性;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。”人之异於物者,仁义道德之粹,明物察伦之具,参天赞地之能,非物所得而全耳。若夫知觉运动,心知血气之禀於天者,与物岂有殊哉?夫质大者所用不得小,质小者所资不待人,物各有极也。人亦一物也。鲲鹏之寿十亿,虽千年其犹稚也。蟪蛄不知春秋,期月其大耋也。人於天地之间,百年为期之物也。心知血气,足以周百年之给欲,而不可强致者也。

夫子十五志学,“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。”圣人,人道之极也。人之学为圣者,但有十倍百倍之功,未闻待十倍百倍之年也。一得之能,一技之长,亦有志学之始,与不逾矩之究竟也。其不能至於圣也,质之所限也,非年之所促也。颜子三十而夭,夫子曰:“惜乎!吾见其进也,未见其止也。”盖痛其不足尽百年之究竟也。又曰:“后生可畏。四十五十而无闻焉,斯不足畏。”人生固有八十九十至百年者,今不待终其天年,而於四十五十,谓其不足畏者,亦约之以百年之生,度其心知血气之用,固可意计而得也。五十无闻,虽使更千百年,亦犹是也。

神仙长生之说,诚渺茫矣。同类殊能,则亦理之所有,故列仙洞灵之说,或有千百中之十一,不尽诬也。然而千岁之神仙,不闻有能胜於百岁之通儒,则假年不足懋学之明徵也。禹惜分阴,孔子“发愤忘食,乐以忘忧,不知老之将至。”又曰:“假我数年,五十以学《易》。”盖惧不足尽百年之能事,以谓人力可至者,而吾有不至焉,则负吾生也。蟪蛄纵得鲲鹏之寿,其能止於啾啾之鸣也。盖年可假,而质性不可变;是以圣贤爱日力,而不能憾百年之期蹙,所以谓之尽性也。世有童年早慧,诵读兼人之倍蓰而犹不止焉者,宜大异於常人矣。及其成也,较量愚柔百倍之加功,不能遽胜也。则敏钝虽殊,要皆画於百年之能事,而心知血气,可以理约之明徵也。今不知为己,而骛博以炫人,天下闻见不可尽,而人之好尚不可同;以有尽之生,而逐无穷之闻见;以一人之身,而逐无端之好尚;尧、舜有所不能也。孟子曰:“尧、舜之智,而不遍物。尧、舜之仁,不遍爱人。”今以凡猥之资,而欲穷尧、舜之所不遍,且欲假天年於五百焉;幸而不可能也,如其能之,是妖孽而已矣。

族子廷枫曰:“叔父每见学者,自言苦无记性,书卷过目辄忘,因自解其不学。叔父辄曰:‘君自不善学耳。果其善学,记性断无不足用之理。书卷浩如烟海,虽圣人犹不能尽。古人所以贵博者,正谓业必能专,而后可与言博耳。盖专则成家,成家则已立矣。宇宙名物,有切己者,虽锱铢不遗。不切己者,虽泰山不顾。如此用心,虽极钝之资,未有不能记也。不知专业名家,而泛然求圣人之所不能尽,此愚公移山之智,而同斗筲之见也。’此篇盖有为而发,是亦为夸多斗靡者,下一针砭。故其辞亦庄亦谐,令人自发深省,与向来所语,学者足相证也。

○感遇

古者官师政教出於一,秀民不艺其百亩,则饩於庠序,不有恒业,(谓学业。)必有恒产,无旷置也。周衰官失,道行私习於师儒,於是始有失职之士,孟子所谓尚志者也。进不得禄享其恒业,退不得耕获其恒产,处世孤危,所由来也。(士与公卿大夫,皆谓爵秩,未有不农不秀之间,可称尚志者也。孟子所言,正指为官失师分,方有此等品目。)圣贤有志斯世,则有际可公养之仕,三就三去之道,遇合之际,盖难言也。夫子将之荆,先之以子夏,申之以冉有。泄柳、申详,无人乎缪公之侧,则不能安其身。孟子去齐,时子致矜式之言,有客进留行之说。相需之殷,而相遇之疏,则有介绍旁通,维持调护,时势之出於不得不然者也。圣贤进也以礼,退也以义,无所撄於外,故自得者全也。士无恒产,学也禄在其中,非畏其耕之馁,势有不暇及也。虽然,三月无君,则死无庙祭,生无宴乐,霜露怛心,凄凉相吊,圣贤岂必远於人情哉!君子固穷,枉尺直寻,羞同诡御,非争礼节,盖恐不能全其所自得耳。古之不遇时者,隐居下位。后世下位,不可以幸致也。古之不为仕者,躬耕乐道。后世耕地,不可以幸求也。古人廉退之境,后世竭贪幸之术而求之,犹不得也。故责古之君子,但欲其明进退之节,不苟慕夫荣利而已。责后之君子,必具志士沟壑、勇士丧元之守而后可;圣人处遇,固无所谓难易也;大贤以下,必尽责其丧元沟壑而后可,亦人情之难者也。

商鞅浮尝以帝道,贾生详对於鬼神,或致隐几之倦,或逢前席之迎,意各有所为也。然而或有遇不遇者,商因孝公之所欲,而贾操文帝之所难也。韩非致慨於《说难》,曼倩讬言於谐隐,盖知非学之难,而所以申其学者难也。然而韩非卒死於说,而曼倩尚畜於俳,何也?一则露锷而遭忌,一则韬锋而幸全也。故君子不难以学术用天下,而难於所以用其学术之学术。古今时异势殊,不可不辨也。古之学术简而易,问其当否而已矣。后之学术曲而难,学术虽当,犹未能用,必有用其学术之学术,而其中又有工拙焉。身世之遭遇,未责其当否,先责其工拙。学术当而趋避不工,见摈於当时;工於遇而执持不当,见讥於后世。沟壑之患逼於前,而工拙之效驱於后。呜呼!士之修明学术,欲求寡过,而能全其所自得,岂不难哉!

且显晦时也,穷通命也,才之生於天者有所独,而学之成於人者有所优,一时缓急之用,与一代风尚所趋,不必适相合者,亦势也。刘歆经术而不遇孝武,李广飞将而不遇高皇,千古以为惜矣。周人学武,而世主尚文,改而学文,主又重武;方少而主好用老,既老而主好用少,白首泣涂,固其宜也。若夫下之所具,即为上之所求,相须綦亟,而相遇终疏者,则又不可胜道也。孝文拊髀而思颇、牧,而魏尚不免於罚作;理宗端拱而表程、朱,而真、魏不免於疏远;则非学术之为难,而所以用其学术之学术,良哉其难也。望远山者,高秀可挹,入其中而不觉也。追往事者,哀乐无端,处其境而不知也。汉武读相如之赋,叹其飘飘凌云,恨不得与同时矣;及其既见相如,未闻加於一时侍从诸臣之右也。人固有爱其人而不知其学者,亦有爱其文而不知其人者。唐有牛、李之党,恶白居易者,缄置白氏之作,以谓见则使人生爱,恐变初心。是於一人之文行殊爱憎也。郑畋之女,讽咏罗隐之诗,至欲委身事之;后见罗隐貌寝,因之绝口不道。是於一人之才貌分去取也。文行殊爱憎,自出於党私;才貌分去取,则是妇人女子之见也。然而世以学术相贵,读古人书,常有生不并时之叹;脱有遇焉,则又牵於党援异同之见,甚而效郑畋女子之别择於容貌焉;则士之修明学术,欲求寡过,而能全其所自得,岂不难哉?

淳于量饮於斗石,无鬼论相於狗马,所谓赋《关雎》而兴淑女之思,咏《鹿鸣》而致嘉宾之意也。有所讬以起兴,将以浅而入深,不特诗人微婉之风,实亦世士羔雁之质,欲行其学者,不得不度时人之所喻以渐入也。然而世之观人者,闻《关雎》而索河洲,言《鹿鸣》而求苹野,淑女嘉宾则弃置而弗道也。中人之情,乐易而畏难,喜同而恶异,听其言而不察其言之所谓者,十常八九也。有贱丈夫者,知其遇合若是之难也,则又舍其所长,而强其所短,力趋风尚,不必求惬於心,风尚岂尽无所取哉?其开之者,尝有所为;而趋之者,但袭其伪也。夫雅乐不亡於下里,而亡於郑声,郑声工也。良苗不坏於蒿莱,而坏於莠草,莠草似也。学术不丧於流俗,而丧於伪学,伪学巧也。天下不知学术,未尝不虚其心以有待也。伪学出,而天下不复知有自得之真学焉。此孔子之所以恶乡愿,而孟子之所为深嫉似是而非也。然而为是伪者,自谓所以用其学术耳。昔者夫子未尝不猎较,而簿正之法卒不废,兆不足行而后去也。然则所以用其学术之学术,圣贤不废也。学术不能随风尚之变,则又不必圣贤,虽梓匠轮舆,亦如是也。是以君子假兆以行学,而遇与不遇听乎天。昔扬子云早以雕虫获荐,而晚年草玄寂寞;刘知几先以词赋知名,而后因述史减誉。诚知其不可奈何,而安之若命也。

○辨似

人藏其心,不可测度也,言者心之声,善观人者,观其所言而已矣。人不必皆善,而所言未有不讬於善也。善观人者,察其言善之故而已矣。夫子曰:“始吾於人也,听其言而信其行;今吾於人也,听其言而观其行。”恐其所言不出於意之所谓诚然也。夫言不由中,如无情之讼,辞穷而情易见,非君子之所患也。学术之患,莫患乎同一君子之言,同一有为言之也,求其所以为言者,咫尺之间,而有霄壤之判焉,似之而非也。

天下之言,本无多也。(言有千变万化,宗旨不过数端可尽,故曰言本无多。)人则万变不齐者也。以万变不齐之人,而发为无多之言,宜其迹异而言则不得不同矣。譬如城止四门,城内之人千万,出门而有攸往,必不止四途,而所从出者,止四门也。然则趋向虽不同,而当其发轫不得不同也。非有意以相袭也,非投东而伪西也,势使然也。

树艺五谷,所以为烝民粒食计也。仪狄曰:“五谷不可不熟也。”问其何为而祈熟,则曰:“不熟无以为酒浆也。”教民蚕桑,所以为老者衣帛计也。蚩尤曰:“蚕桑不可不植也。”诘其何为而欲植,则曰:“不植无以为旌旗也。”夫仪狄、蚩尤,岂不诚然须粟帛哉?然而斯同衣食,不可得而赖矣。

《易》曰:“阴阳不测之谓神。”又曰:“神也者,妙万物而为言者也。”孟子曰:“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”此神化神妙之说所由来也。夫阴阳不测,不离乎阴阳也。妙万物而为言,不离乎万物也。圣不可知,不离乎充实光辉也。然而曰圣曰神曰妙者,使人不滞於迹,即所知见以想见所不可知见也。学术文章,有神妙之境焉。末学肤受,泥迹以求之,其真知者,以谓中有神妙,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者也。不学无识者,窒於心而无所入,穷於辨而无所出,亦曰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也。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。

伯昏瞀人谓列御寇曰:“人将保汝矣,非汝能使人保也,乃汝不能使人毋汝保也。”然则不能使人保者下也,能使人毋保者上也,中则为人所保矣。故天下惟中境易别,上出乎中而下不及中,恒相似也。学问之始,未能记诵,博涉既深,将超记诵。故记诵者,学问之舟车也。人有所适也,必资乎舟车;至其地,则舍舟车矣。一步不行者,则亦不用舟车矣。不用舟车之人,乃讬舍舟车者为同调焉。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。(程子见谢上蔡多识经传,便谓玩物丧志,毕竟与孔门“一贯”不似。)

理之初见,毋论智愚与贤不肖,不甚远也。再思之,则恍惚而不可恃矣。三思之,则眩惑而若夺之矣。非再三之力,转不如初也。初见立乎其外,故神全,再三则入乎其中,而身已从其旋折也。必尽其旋折,而后复得初见之至境焉,故学问不可以惮烦也。然当身从旋折之际,神无初见之全,必时时忆其初见,以为恍惚眩惑之指南焉,庶几哉有以复其初也。吾见今之好学者,初非有所见而为也,后亦无所期於至也,发愤攻苦,以谓吾学可以加人而已矣,泛焉不系之舟,虽日驰千里,何适於用乎?乃曰学问不可以惮烦。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。

夫言所以明理,而文辞则所以载之之器也。虚车徒饰,而主者无闻,故溺於文辞者,不足与言文也。《易》曰:“物相杂,故曰文。”又曰:“其旨远,其辞文。”《书》曰:“政贵有恒,辞尚体要。”《诗》曰:“辞之辑矣,民之洽矣。”《记》曰:“毋剿说,毋雷同,则古昔,称先王。”传曰:“辞达而已矣。”曾子曰:“出辞气,斯远鄙倍矣。”经传圣贤之言,未尝不以文为贵也。盖文固所以载理,文不备,则理不明也。且文亦自有其理,妍媸好丑,人见之者,不约而有同然之情,又不关於所载之理者,即文之理也。故文之至者,文辞非其所重尔,非无文辞也。而陋儒不学,猥曰“工文则害道”。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。

陆士衡曰:“虽杼轴於予怀,怵他人之我先;苟伤廉而愆义,亦虽爱而必捐。”盖言文章之士,极其心之所得,常恐古人先我而有是言;苟果与古人同,便为伤廉愆义,虽可爱之甚,必割之也。韩退之曰:“惟古於文必己出,降而不能乃剿袭。”亦此意也。立言之士,以意为宗,盖与辞章家流不同科也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。宇宙辽扩,故籍纷揉,安能必其所言古人皆未言邪?此无伤者一也。人心又有不同,如其面焉。苟无意而偶同,则其委折轻重,必有不尽同者,人自得而辨之。此无伤者二也。著书宗旨无多,其言则万千而未有已也,偶与古人相同,不过一二,所不同者,足以概其偶同。此无伤者三也。吾见今之立言者,本无所谓宗旨,引古人言而申明之,申明之旨,则皆古人所已具也。虽然,此则才弱者之所为,人一望而知之,终归覆瓿,於事固无所伤也。乃有黠者,易古人之貌,而袭其意焉。同时之人有创论者,申其意而讳所自焉。或闻人言其所得,未笔於书,而遽窃其意以为己有;他日其人自著为书,乃反出其后焉。且其私智小慧,足以弥缝其隙,使人瞢然莫辨其底蕴焉。自非为所窃者觌面质之,且穷其所未至,其欺未易败也。又或同其道者,亦尝究心反覆,勘其本末,其隐始可攻也。然而盗名欺世,已非一日之厉矣。而当时之人,且曰某甲之学,不下某氏,某甲之业,胜某氏焉。故君子恶夫似之而非者也。

万世取信者,夫子一人而已。夫子之言不一端,而贤者各得其所长,不肖者各误於所似。“诲人不倦”,非渎蒙也。“予欲无言”,非绝教也。“好古敏求”,非务博也。“一以贯之”,非遗物也。盖一言而可以无所不包,虽夫子之圣,亦不能也。得其一言,不求是而求似,贤与不肖,存乎其人,夫子之所无如何也。孟子善学孔子者也。夫子言仁知,而孟子言仁义,夫子为东周,而孟子王齐、梁;夫子“信而好古”,孟子乃曰:“尽信书,则不如无书。”而求孔子者,必自孟子也。故得其是者,不求似也。求得似者,必非其是者也。然而天下之误於其似者,皆曰吾得其是矣。

卷四内篇四

○说林

道,公也。学,私也。君子学以致其道,将尽人以达於天也。人者何?聪明才力,分於形气之私者也。天者何?中正平直,本於自然之公者也。故曰道公而学私。

道同而术异者,韩非有《解老》、《喻老》之书,《列子》有《杨朱》之篇,墨者述晏婴之事,作用不同,而理有相通者也。术同而趣异者,子张难子夏之交,荀卿非孟子之说,张仪破苏秦之从,宗旨不殊,而所主互异者也。

渥洼之驹,可以负百钧而致千里,合两渥洼之力,终不可致二千里。言乎绝学孤诣,性灵独至,纵有偏阙,非人所得而助也。两渥洼驹,不可致二千里;合两渥洼之力,未始不可负二百钧而各致千里。言乎鸿裁绝业,各效所长,纵有牴牾,非人所得而私据也。

文辞非古人所重,草创讨论,修饰润色,固已合众力而为辞矣。期於尽善,不期於矜私也。丁敬礼使曹子建润色其文,以谓后世谁知定吾文者,是有意於欺世也。存其文而兼存与定之善否,是使后世读一人之文,而获两善之益焉,所补岂不大乎?

司马迁袭《尚书》、《左》、《国》之文,非好同也,理势之不得不然也。司马迁点窜《尚书》、《左》、《国》之文,班固点窜司马迁之文,非好异也,理势之不得不然也。有事於此,询人端末,岂必责其亲闻见哉?张甲述所闻於李乙,岂盗袭哉?人心不同,如其面也。张甲述李乙之言,而声容笑貌,不能尽为李乙,岂矫异哉?

孔子学周公,周公监二代,二代本唐、虞,唐、虞法前古,故曰:“道之大原出於天。”盖尝观於山下出泉,沙石隐显,流注曲直,因微渐著,而知江河舟楫之原始也。观於孩提呕哑,有声无言,形揣意求,而知文章著述之最初也。

有一代之史,有一国之史,有一家之史,有一人之史。整齐故事,与专门家学之义不明,(详《释通》、《答客问》。)而一代之史,鲜有知之者矣。州县方志,与列国史记之义不明,(详《方志》篇。)而一国之史,鲜有知之者矣。谱牒不受史官成法,(详《家史》篇)。而一家之史,鲜有知之者矣。诸子体例不明,文集各私撰者,而一人之史,鲜有知之者矣。

展喜受命於展禽,则却齐之辞,谓出展禽可也,谓出展喜可也。弟子承师说而著书,友生因咨访而立解,后人援古义而敷言,不必讳其所出,亦自无愧於立言者也。

子建好人讥诃其文,有不善者,应时改定;讥诃之言可存也,改定之文亦可存也。意卓而辞踬者,润丹青於妙笔;辞丰而学疏者,资卷轴於腹笥。要有不朽之实,取资无足讳也。

陈琳为曹洪作书上魏太子,言破贼之利害,此意诚出曹洪,明取陈琳之辞,收入曹洪之集可也。今云:“欲令陈琳为书,琳顷多事,故竭老夫之思。”又云:“怪乃轻其家邱,谓为倩人。”此掩著之丑也,不可入曹洪之集矣。

譬彼禽鸟,志识其身,文辞其羽翼也。有大鹏千里之身,而后可以运垂天之翼。鷃雀假雕鹗之翼,势未举而先踬矣,况鹏翼乎?故修辞不忌夫暂假,而贵有载辞之志识,与己力之能胜而已矣。噫!此难与溺文辞之末者言也。

诸子一家之宗旨,文体峻洁,而可参他人之辞。文集,杂撰之统汇,体制兼该,而不敢入他人之笔。其故何耶?盖非文采辞致,不如诸子;而志识卓然,有其离文字而自立於不朽者,不敢望诸子也。果有卓然成家之文集,虽入他人之代言,何伤乎!

庄周《让王》、《渔父》诸篇,辨其为真为赝;屈原《招魂》、《大招》之赋,争其为玉为瑳;固矣夫!文士之见也。

醴泉,水之似醴者也。天下莫不饮醴,而独恨不得饮醴泉,甚矣!世之贵夫似是而非者也。

著作之体,援引古义,袭用成文,不标所出,非为掠美,体势有所不暇及也。亦必视其志识之足以自立,而无所藉重於所引之言;且所引者,并悬天壤,而吾不病其重见焉,乃可语於著作之事也。考证之体,一字片言,必标所出。所出之书,或不一二而足,则必标最初者。(譬如马、班并有,用马而不用班。)最初之书既亡,则必标所引者。(譬如刘向《七略》既亡,而部次见於《汉·艺文志》,阮孝绪《七录》既亡,而阙目见於《隋·经籍志》注。则引《七略》、《七录》之文,必云《汉志》、《隋注》。)乃是慎言其馀之定法也。书有并见,而不数其初,陋矣。引用逸书而不标所出,(使人观其所引,一似逸书犹存。)罔矣。以考证之体,而妄援著作之义,以自文其剽窃之私焉,谬矣。

文辞,犹三军也;志识,其将帅也。李广入程不识之军,而旌旗壁垒一新焉,固未尝物物而变,事事而更之也。知此意者,可以袭用成文,而不必己出者矣。

文辞,犹舟车也;志识,其乘者也。轮欲其固,帆欲其捷,凡用舟车,莫不然也。东西南北,存乎其乘者矣。知此义者,可以以我用文,而不致以文役我者矣。

文辞,犹品物也;志识,其工师也。橙橘樝梅,庖人得之,选甘脆以供笾实也;医师取之,备药毒以疗疾疢也。知此义者,可以同文异取,同取异用,而不滞其迹者矣。(古书断章取义,各有所用,拘儒不达,介介而争。)

文辞,犹金石也;志识,其炉锤也。神奇可化臭腐,臭腐可化神奇。知此义者,可以不执一成之说矣。(有所得者即神奇,无所得者即臭腐。)

文辞,犹财货也;志识,其良贾也。人弃我取,人取我与,则贾术通於神明。知此义者,可以斟酌风尚而立言矣。(风尚偏趋,贵有识者持之。)

文辞,犹药毒也;志识,其医工也。疗寒以热,热过而厉甚於寒;疗热以寒,寒过而厉甚於热。良医当实甚,而已有反虚之忧,故治偏不激,而后无馀患也。知此义者,可以拯弊而处中矣。

转桔槔之机者,必周上下前后而运之。上推下挽,力所及也。正前正后,力不及也。倍其推,则前如坠,倍其挽,则后如跃,倍其力之所及,以为不及之地也。人之聪明知识,必有力所不及者,不可不知所倍以为之地也。

五味之调,八音之奏,贵同用也。先后尝之,先后听之,不成味与声矣。邮传之达,刻漏之直,贵接续也。并驰同止,并直同休,不成邮与漏矣。书有数人共成者,历先后之传而益精,获同时之助而愈疏也;先后无争心,而同时有胜气也;先后可授受,而同时难互喻也;先后有补救,而同时鲜整暇也。

人之有能有不能者,无论凡庶圣贤,有所不免者也。以其所能而易其不能,则所求者,可以无弗得也。主义理者拙於辞章,能文辞者疏於徵实,三者交讥而未有已也。义理存乎识,辞章存乎才,徵实存乎学,刘子玄所以三长难兼之论也。一人不能兼,而咨访以为功,未见古人绝业不可复绍也。私心据之,惟恐名之不自我擅焉,则三者不相为功,而且以相病矣。

所谓好古者,非谓古之必胜乎今也,正以今不殊古,而於因革异同,求其折衷也。古之糟魄,可以为今之精华。非贵糟魄而直以为精华也,因糟魄之存,而可以想见精华之所出也。(如类书本无深意,古类书,尤不如后世类书之详备,然援引古书,为后世所不可得者,藉是以存,亦可贵宝矣。)古之疵病,可以为后世之典型。非取疵病而直以之为典型也,因疵病之存,而可以想见典型之所在也。(如《论衡》最为偏驳,然所称说,有后世失其传者,未尝不藉以存。)是则学之贵於考徵者,将以明其义理尔。

出辞气,斯远鄙悖矣。悖者修辞之罪人,鄙则何以必远也?不文则不辞,辞不足以存,而将并所以辞者亦亡也。诸子百家,悖於理而传者有之矣,未有鄙於辞而传者也。理不悖而鄙於辞,力不能胜,辞不鄙而悖於理,所谓五谷不熟,不如荑稗也。理重而辞轻,天下古今之通义也。然而鄙辞不能夺悖理,则妍媸好恶之公心,亦未尝不出於理故也。

波者水之风,风者空之波,梦者心之华,文者道之私。止水无波,静空无风,至人无梦,至文无私。

演口技者,能於一时并作人畜、水火、男妇、老稚千万声态,非真一口能作千万态也。千万声态,齐於人耳,势必有所止也。取其齐於耳者以为止,故操约而致声多也。工绘事者,能於尺幅并见远近、浅深、正侧、回互千万形状,非真尺幅可具千万状也。千万形状齐於人目,势亦有所止也。取其齐於目者以为止,故笔简而著形众也。夫声色齐於耳目,义理齐於人心,等也。诚得义理之所齐,而文辞以是为止焉,可以与言著作矣。

天下有可为其半,而不可为其全者。偏枯之药,可以治偏枯;倍其偏枯之药,不可以起死人也。(此说见《吕氏春秋》。)天下有可为其全,而不可为其半者。樵夫担薪两钧,捷步以趋;去其半而不能行,非力不足,势不便也。风尚所趋,必有其弊,君子立言以救弊,归之中正而已矣。惧其不足夺时趋也,而矫之或过,则是倍用偏枯之药而思起死人也。仅取救弊,而不推明斯道之全量,则是担薪去半,而欲恤樵夫之力也。

十寸为尺,八尺曰寻。度八十尺而可得十寻,度八百寸而不可得十寻者,积小易差也。一夫之力,可耕百亩,合八夫之力而可耕九百亩者,集长易兴地。学问之事,能集所长,而不泥小数,善矣。

风会所趋,庸人亦能勉赴;风会所去,豪杰有所不能振也。汉廷重经术,卒史亦能通六书,吏民上书,讹误辄举劾。后世文学之士,不习六书之义者多矣。(羲之俗书,见讥韩氏,韩氏又云:“为文宜略识字。”)岂后世文学之士,聪明智力,不如汉廷卒史之良哉?风会使然也。越人相矜以燕语,能为燕语者,必其熟游都会,长於阅历,而口舌又自调利过人者也。及至燕,则庸奴贱婢,稚女髫童,皆燕语矣。以是矜越语之丈夫,岂通论哉?仲尼之门,五尺童子羞称五霸。必谓五尺童子,其才识过於管仲、狐、赵诸贤焉,夫子之所不许也。五谷之与稊稗,其贵贱之品,有一定矣。然而不熟之五谷,犹逊有秋之稊稗焉。而讬一时风会所趋者,诩然自矜其途辙,以谓吾得寸木,实胜彼之岑楼焉,其亦可谓不达而已矣。(尊汉学,尚郑、许,今之风尚如此,此乃学古,非即古学也,居然唾弃一切,若隐有所恃。)

王公之仆圉,未必贵於士大夫之亲介也。而是仆圉也,出入朱门甲第,诩然负异而骄士大夫曰:“吾门大。”不知士大夫者固得叱而系之,以请治於王公,王公亦必挞而楚之,以谢闲家之不饬也。学问不求有得,而矜所讬以为高,王公仆圉之类也。

“丧欲速贫,死欲速朽”,有子以谓非君子之言;然则有为之言,不同正义,圣人有所不能免也。今之泥文辞者,不察立言之所谓,而遽断其是非,是欲责人才过孔子也。

《春秋》讥佞人。(《公羊传》。)夫子尝曰:“恶佞口之覆邦家者。是佞为邪僻之名矣。或人以为“雍也仁而不佞”。或人虽甚愚,何至惜仁人以不能为邪僻?且古人自谦称不佞,岂以不能邪僻为谦哉?是则佞又聪明才辨之通称也。荀子著《性恶》,以谓圣人为之“化性而起伪”。伪於六书,人为之正名也。荀卿之意,盖言天质不可恃,而学问必藉於人为,非谓虚诳欺罔之伪也。而世之罪荀卿者,以谓诬圣为欺诳,是不察古人之所谓,而遽断其是非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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