庄子《刻意》(第十五)外篇
原文
刻意尚行,离世异俗,高论怨诽,为亢而已矣;此山谷之士,非世之人,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。语仁义忠信,恭俭推让,为修而已矣;此平世之士,教诲之人,游居学者之所好也。语大功,立大名,礼君臣,正上下,为治而已矣;此朝廷之士,尊主强国之人,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。就薮泽,处闲旷,钓鱼闲处,无为而已矣;此江海之士,避世之人,闲暇者之所好也。吹呴呼吸,吐故纳新,熊经鸟申,为寿而已矣;此道引之士,养形之人,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。
若夫不刻意而高,无仁义而修,无功名而治,无江海而闲,不道引而寿,无不忘也,无不有也,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。此天地之道,圣人之德也。
故曰,夫恬淡寂漠虚无无为,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。故曰,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,平易则恬淡矣。平易恬淡,则忧患不能入,邪气不能袭,故其德全而神不亏。
故曰:“圣人之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;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;不为福先,不为祸始;感而后应,迫而后动,不得已而后起。去知与故,循天之理。故无天灾,无物累,无人非,无鬼责。其生若浮,其死若休。不思虑,不豫谋。光矣而不耀,信矣而不期。其寝不梦,其觉无忧。其神纯粹,其魂不罢。虚无恬淡,乃合天德。
故曰,悲乐者,德之邪;喜怒者,道之过;好恶者,德之失。故心不忧乐,德之至也;一而不变,静之至也;无所于忤,虚之至也;不与物交,惔之至也;无所于逆,粹之至也。故曰,形劳而不休则弊,精用而不已则劳,劳则竭。
水之性,不杂则清,莫动则平;郁闭而不流,亦不能清;天德之象也。故曰,纯粹而不杂,静一而不变,惔而无为,动而以天行,此养神之道也。夫有干越之剑者,柙而藏之,不敢用也,宝之至也。精神四达并流,无所不极,上际于天,下蟠于地,化育万物,不可为象,其名为同帝。
纯素之道,唯神是守;守而勿失,与神为一;一之精通,合于天伦。野语有之曰:“众人重利,廉士重名,贤士尚志,圣人贵精。”故素也者,谓其无所与杂也;纯也者,谓其不亏其神也。能体纯素,谓之真人。
译文
人为地磨砺心志,极力地崇尚修养,品行能超脱世俗,且喜欢高谈阔论,又抱怨怀才不遇,而讥评世事无道,这是隐居山林人;愤世嫉俗的情怀,洁身自好的自律,以身殉志的气节,是隐居人所好的。谈论仁义与忠信,态度恭敬性节俭,清廉谢辞好礼让,注重修身洁性情,这是能治世的人;实施教化育百姓,游说各国振朝纲,而后退居讲学问,是治世人所好的。宣扬大功树大名,要用礼义来维系、君臣之间的秩序,端正上下的关系,讲求治世的政绩,这是朝廷的官员;尊君强国的志向,开疆拓土的奋斗,是百官们所好的。云游山林与湖泽,居于静谧的旷野,自由闲居而垂钓,无为自在地生活,这是放浪江湖人;不为世事所侵扰,闲暇悠隐无所争,是江湖人所好的。专心调整好气息,吐出浊气吸新气,像熊倒挂在树上,像鸟展翅地飞行,以求能舒筋活络,这是延年益寿人;只求养形保青春,就像长寿的彭祖,是求长寿人好的。
若是不磨砺心志,就能自然地高洁;不讲仁义与忠信,就能自然地修身;不求功业与名声,天下自然得治理;不处山林与旷野,心境自然得闲暇;不去导气和引体,身体自然能长寿。这样的人能做到、忘却一切和自身,也自然会得一切;恬淡寂寞而无为,世上美好的事物,无不汇集他周围;这是天地道作为,圣人品德的显现。
因此恬静而淡泊,寂寞虚无而无为,这是天地的本原,道德修养高境界。所以圣人就能够、休心在这境界里;休心在这境界里,就能安稳而无难;安稳无难得恬淡,忧患不能进入心,邪气不能侵身体,自然天性就完美,精神健全不亏损。
因此圣人活着时,顺应自然而不逆,死亡和万物融合;静时与阴气宁寂,动时与阳气同波;不做幸福的先导,不做祸患的起始;有所感而有所应,受外物迫有所动,因不得已而兴起;去掉智谋和巧诈,遵循自然的常理,所以无天然灾害,没有外物的牵累,没有别人的非议,没有鬼神的责难;生如泡沫般浮游,死时就如同休息;不必思考无计划,光亮然而不耀眼,守信无需要誓约;睡觉时候不做梦,醒来之时无忧愁,精神纯净不掺杂,身体精力不疲惫;虚无恬淡的圣人,合乎自然的德性。
因此悲哀和欢乐,是背德行的邪僻;喜悦愤怒的情绪,是违大道的过错;好恶是心的失误;因此内心不忧乐,是德性的高境界;执守专一无变化,是宁静的高境界;不与外物相抵触,是虚豁的高境界;不与外物相交应,是恬淡的高境界;不与事物相违逆,是精粹的高境界。因此人们应